“她想要什么?”朱瞻基问。
太子妃道:“她倒没说要什么。可这时节,不必她说,猜还猜不到么?”
黑蛋连忙追问:“母妃可曾答允她?”
太子妃道:“她只给了那么一句空话,我自然不会轻易许诺。可她若真办成了,说明她与纪纲并非一条船上的人,我便不觉得她妹子嫁来咱们这有何不妥。单论品行才情样貌,都是一等一,再加上她姐姐肯出手帮东宫,于我们只有助力没有坏处。真要跟胡尚宫对着干,平白多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终于明白了,射柳场上,胡善祥那丝笑意从何而来。
纪纲越嚣张,东宫越欲除之而后快,除掉纪纲对她的好处就越大。
胡尚宫好手段,先兵后礼,先是让东宫不敢小看她,如今反手将东宫对胡氏的疑窦都除了,彻底为胡善祥进宫扫平了障碍。
也够狠,踩着纪纲上位,又要将纪纲踩得永世不得翻身。
黑蛋还想说什么,我柔声道:“殿下忘了周新吗。”
他一愣,扭头望向我。
我又道:“大明第一才子,东宫第一恩人,解缙冻死在雪夜,殿下不想为他报仇吗。”
我以“殿下”相称,他知我用意郑重,原本想说的话便尽数都咽回了肚子里。
太子妃看着我道:“这才有几分贤内助的样子,才不枉我教你。”
黑蛋送我回房,两人牵着手,一路上默默无语。
进了屋在床边坐下,他才道:“胡氏不是善茬,即便与纪纲无瓜葛,来了我也怕她欺负你。纪纲虽难除,可只要等父王登基,想杀几个纪纲不能杀?非要这会子受制于一个奴婢。”
“你这话,虽然我听了喜欢,”我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算是哄他:“可若说给旁人听,且不说杀不杀我,恐怕连废你的心都有了,到时候你想怎样,和我做苦命鸳鸯亡命天涯去么?”
等太子登基,我和黑蛋能等,但很多大臣很多百姓恐怕等不到那天,就先被纪纲害死了。况且汉王拖了几个月还未离开京城,情况错综复杂,朝夕生变,为东宫稳妥起见,除掉纪纲这样的心腹大患越早越好。
黑蛋自己也知道这话不妥,苦笑道:“若真能和你亡命天涯,也好过在这里受气。巍巍东宫,要除奸,竟还需借一个奴婢之手。”
我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正因为是东宫,陛下对咱们放心不下,只好信任锦衣卫太监女官之流哎你也别奴婢奴婢地叫顺口了,女官正经领朝廷俸禄的,可不是奴婢。”
黑蛋道:“等我将来说了算时,第一件事就把女官废了,后宫都交给皇后管。高皇帝也是,自己的女人都信不过,非要搞出一套女官制度来,碍事。”
我笑道:“他不是信不过自己的女人,是信不过你们这些子子孙孙,万一有人被什么狐媚子迷住了,整个后宫那么多人不全乱了套。”说着手指自己,笑道:“就比方我这样的。”
“你就算真是狐媚子,我也有本事收你。”黑蛋的大爪子包住我的手,捏捏我鼻尖,笑道:“高皇帝以为别人都像他啊,后宫成千上万的管不过来。明知女人多了麻烦,只要一个不就好了?凭她闹能闹翻天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若他只要一个那可就没你了”,忽然想起朱棣不肯认生母碽妃,对外声称是高皇后嫡子,便打口不提,笑道:“若历朝历代皇帝都像你,便不必有那么多宫怨诗了。”
黑蛋苦笑道:“想广开后宫的,嫌女人不够多,我只想要一个,非再塞一个给我,塞人也就罢了,偏偏塞一个我不想要的。”
算是我瞒着他的一点私心吧。若胡氏进宫,至少黑蛋不喜欢她,而且我知道未来她一定被废可若换了别人,我既不敢保证黑蛋绝不动心,也不知前路究竟如何。
我相信黑蛋此时此刻爱我,爱极了我,可我从来都不敢信这个时代的爱有道德,有现代一夫一妻一生一世那样的道德。或者说得更悲观些,即便现代,也太多人做不到忠贞。
怀有这样念头的我,每次听着黑蛋的剖白都感到抱歉,但我天性若此,没有办法。
我说:“总之都是要多一个人,既然胡氏已非奸细,来也无妨。”
黑蛋叹道:“我怕胡尚宫心高气傲,不愿她妹子作妾啊若微。”
六月,宫中有美人吕氏及宫人鱼氏上吊自尽。
起因是二人与太监过从甚密,被皇帝说了一句:“别以为朕年老了就糊涂,你们做的事朕都知道。”
妃嫔自戕是大罪,皇帝本就发怒。待宫人检获吕氏遗书,朱棣览罢,越发怒不可遏。
遗书中只有两行。一行:“君老阳衰,何如太监。”意思是说朱棣某方面不行,不要怨我们与太监对食。
另一行:“既生此吕,何生彼吕。杀之后快。以君为刃,亦一乐哉。”
这行字乍看费解,朱棣召见王昭容与胡尚宫共同参详。胡尚宫道:“依臣愚见,恐怕是说当年北伐时吕氏逆案,真凶另有其人。吕美人参与其中,借陛下之手杀了婕妤。”
朱棣自负聪明,驾驭群臣,一朝告诉他被人当刀利用了,这等气他如何忍得?当即就要传召纪纲。
胡尚宫道:“当时逆案本就是由纪大人担当,如今案情似有冤屈,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