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壬寅日,原本是入冬寻常宴饮。
南京飘了薄雪。朱棣在前朝诏文武群臣集议营建北京,回后宫设宴赏雪饮酒,去年麻林等小国进贡麒麟、天马和神鹿,也都拉出来映着雪景与后宫女眷同赏。
朱棣笑道:“这南方的雪,下得真是没意思。”
汉王妃笑道:“正是呢。当年在北京,父皇带王爷冒雪出去骑马,回来时肩上雪都有寸厚。”
提起北地纵马驰骋之乐,朱棣笑道:“果然还是北京好。过几年迁都,又能重拾旧时之趣。”
一遇上这等话题,东宫往往难插上话。我笑道:“这次北巡,陛下带太孙殿下骑马出去跑了一圈,虽没赶上雪,陛下和太孙射了几头好大的鹿,烤鹿肉的味道民女现在都惦记呢。”
我话说得娇憨,众人皆一笑。朱棣也笑道:“好丫头,你可别是看见这神鹿,又动了吃鹿肉的念头罢?神鹿可吃不得。”说得众人越发大笑。
丽嫔陈氏向来是帮衬汉王的,见我将话题扯开,笑道:“陛下的天策将军今儿怎么没来?”
“天策将军?汉王?”朱棣挑眉,笑道:“朕可不记得封他做天策将军。这是个什么典故?”
丽嫔笑道:“陛下去年将天策卫赏了汉王爷,可不就是天策将军么!这名儿宫里都传开了。”
眼看着朱棣脸上慢慢没了笑,丽嫔慌了神,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连忙看向汉王妃。汉王妃刚要说话,王昭容打蛇随棍上,笑道:“臣妾前些日子也听闻,汉王常常跟人说,我英武,恰似唐朝的天策将军。”
天策将军,正是登基前的唐太宗李世民。隋末,李世民灭王世充、窦建德后,被当时还是唐王的父亲李渊封为天策上将。
李世民是李渊第二子,素有军功,在军中人望极高。但李渊立了长兄李建成为太子。
如此想来,确有相似之处。
将自己与唐太宗相提并论,确实能往脸上贴金。可贴金,也需防着金箔烫脸。
他自比李世民是很爽,拿李建成讽刺朱高炽也很爽,朱棣却不想做李渊。李世民的天策府发动玄武门之变,唐高祖被迫成为太上皇,处处受制,形同软禁,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再联想到天策卫本就是汉王借为太孙成立幼军之机死缠烂打讨来的,朱棣当年心里埋下的怀疑一股脑儿遇水发芽,肆意疯长。
“赏他天策卫,他就自己封上将军了!将朕这老子置于何地?”皇帝当场摔了金杯。
金杯触地蹦出几远,满屋子的人仓皇起身乌压压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大殿只听那金杯在殿中央滴溜溜转了一圈才停下。
汉王妃替汉王辩白道:“父皇息怒,王爷并没有犯上的意思。”
朱棣“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听见殿外有嘀嘀咕咕的声响,喝道:“谁在殿外?”
一个小太监瑟瑟缩缩地膝行到殿门前,回禀道:“回陛下的话,汉王爷来了。”想必汉王刚到,在门外听得殿内动静,向太监打听时被皇帝发现了。
既被皇帝知道他来,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跪了道:“皇兄刚刚拉儿子跟大臣们商议召英国公回京的事,所以耽搁了……不知……父皇因何事发怒,谁惹父皇生气了?”
“天策将军,国务繁忙啊。”朱棣冷笑道:“朕立的太子,哪有你能耐大?国事还真是离不了你。”
汉王如堕烟海,犹未反应过来,他本是故意提及太子,拿太子挡枪,为何父皇反而发怒。汉王妃头埋得低低的,侧过脸儿背着皇帝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汉王却看不明白,只一边偷眼打量着朱棣脸色,一边打捞着词句辩道:“辅佐皇兄,是儿臣的本分。儿臣只不过献一二拙计,帮皇兄,更是帮父皇分忧罢了。”
“好哇,倒不否认自己是天策将军。”朱棣气得直冷笑。
汉王乍一听还不明白,仔细想深一层才大惊失色,连忙磕头求饶,只说是手下人奉承之语,自己虽然约束手下不力,但并无篡位谋逆之心。
皇帝道:“既不敢认自己是天策将军,天策卫你便不必留着了,立刻滚去兵部,将天策卫的符印交了,你原来的卫军,也暂交兵部接管。约束手下不力,那就让朕的人教你约束!”
宴饮不欢而散。皇帝虽削了汉王的两护卫,但只斩了他的翅膀,终究没做进一步的处置。
莫名其妙,到手的天策卫飞了,还搭上了原来的卫军,汉王心里自是不痛快。虽然东宫在这件事上不留痕迹,但不用想也知道背后是谁出手。散席时,汉王死死地瞪了黑蛋一眼,黑蛋拱手作揖恭送汉王,施施然有君子之风。
汉王或许回府后还在谋划如何翻盘,谁料到了傍晚,宫里却来了一队锦衣卫,一道圣旨将他本人抓去诏狱,还封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