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少年似乎提前拿到了话本,他表情配合着流畅的话语道:“此事本臣之管辖分内,既然众仙家没法替我和陛下解忧,那还是让我这个正主儿勉为其难来吧!”
他这话颇有暗箭伤人的效果,果不其然,众仙家听了俱是面色一暗。
连长生也不觉心中暗爽。
天帝笑而不语,他朝着戍守在殿外的天将轻唤,“将投降天族的魔族后裔带上来。”
很快,两名金甲天兵夹带着一名身着雪白纱衣的少女走入殿中,少女双眸红蓝交替,头发散发着如同阳光般的金黄色,肤色冷白,整个人缩在一处,活脱脱像是个沾染泥污的布偶。
少女匍匐在折射人倒影的大理石砖面上,声音如她的模样一般脆弱:“魔族后裔,雪女窍姝,参见天君。”
“西山”玉纶淡然道,“窍姝是水神共工与雪女盈后嫡亲孙女,其父已入魔道,随其主敖烬一同消失,故降服天族的魔族后裔,皆以此女为尊。她及其族人该当如何,便交到你的手中,由你处置吧。”
车夫少年侧身看向窍姝,正巧窍姝也抬头看向了他。
少年朝窍姝伸出一双手,“天君西山,地上凉,起来吧!”
“雪女窍姝”窍姝虽然有些畏惧,却还是大大方方的自己起身,并没有接受西山的好心。
西山忽而狡黠一笑,他毫无尴尬的收回手,闲庭信步的绕着窍姝侃侃道:“窍姝这个名字不好,陛下,不如让臣替她换一个如何?”
天帝目光如炬,尽落在窍姝身上。
窍姝低着头,她恭敬地躬身行礼,“但听陛下,天君吩咐。”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西山天君府的贴身侍女——阿如。”
少年满脸满心皆是笑意,他朝座上的玉纶拱了拱手,“陛下,不知我这样处理,您可满意?”
玉纶并未急着答复他,“刑天”
座下那名形貌巍峨的仙倌垂臂单膝跪地,随着他的膝盖碰到地面,长生只觉得脚下震动不止,他朝四周看了看,见几名年事已高或修炼不到位的仙人脚下都极为不稳的晃了晃。
“这位有点东西!”他忍不住出言感叹道。
“他是上一任的天君邢王,刑天。”星夜侧身站到长生旁,他眼神略过长生的肩膀处,月白色的轻纱下现出点点殷红。
长生的神色毫无异状,星夜嘴角轻抿,继续道:“邢王本为愚公与铁母之子,其外祖父母又为雷公电母,生来得天独厚遂,其后便为天帝座下第一武神。”
“就是他被魔族夺了魂?”
长生见星夜颔首,不免一阵唏嘘。他趁着没自己正好没什么戏份,低声朝星夜道:“星夜,为何这里没有的你身份?”
“我不知道。”他默默回答。
这么不走心的答案实在让人心中不免升起几分疑虑,长生回想了初入红楼洞天时的情况——星夜手持两封请柬与他一同进入戏局,却在选择第一道门时偏偏和他一块儿,说什么不肯分而行之。在入局后,他先是自愿成为赌注,紧接着又与他一同入局……
思忱间,长生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星夜听得见。
“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长生可没那么多耐心。
星夜也不看他,只声音冰冷的质问,“怀疑我?你不觉得时机不对吗?”
“你……”长生一时间怔怔无言。沉默片刻,他重重叹了口气,“的确,我不该如此。”
“我会给你一个答复。”星夜态度也有所缓和,“至于你,如果伤口再变严重,也不要试图隐瞒我。”
长生被戳中了痛楚,他讨好似的“哦”了一声。星夜瞧他这幅模样忍俊不禁,然而仅一瞬,他又变回平素里冷冰冰的样子……
玉纶的声音将两人的视线拉回这段注水的戏局中:
“将魔族俘虏皆关入断崖山天牢之中,每日以天雷烧灼,以示惩戒。”
刑天得令应了一声“是”,其声如洪钟,步履如山。他携令离开后,众仙家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西山”玉纶唤道。
车夫少年上前一步,以同样的姿势单膝跪地,“陛下。”
“朕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必须证明,你有能力可以度化眼前这名魔族后裔,使其归顺正途。”玉纶形如孤松之独立,端坐于高台之上,“卿以为如何?”
少年闻言道了声,“好!陛下,若渡得此人,是否便可将他们尽皆交给臣?”
玉纶颔首。
车夫少年朝长生和星夜眨了眨眼,他骤然抽出一柄匕首,锋利的刃上闪烁着寒光。
正是先后出现在前两场戏局之中的那把。
车夫少年,不如称他为局中的西山。
西山将匕首的尖端朝向自己,刀柄递给窍姝,一脸玩世不恭,“相传佛祖昔日曾割肉喂鹰以求度化,如今我以神族之躯予你刀柄,以吾之性命给你解恨化怨。今陛下在上,若你刺我一刀可解你的恨意,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窍姝空灵的双眼中澄澈映着的都是西山的模样,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唇齿起合间,嘴角渗出血丝。
“这是九重天空台,天帝在上,我在此刺您一刀,我的族人还有得活吗?”
“陛下?”西山朗声。
“一刀而已,神没那么容易死。”玉纶对着窍姝道。
“你听到了!”西山将刀又递近了一步。
躲在一旁看戏的长生不由握紧星夜的手,嘴里止不住的叨叨着:“刺激,太刺激了!”
星夜见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在他头上拍了拍!
窍姝终于在万众期待下握住了刀柄,西山张开双臂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看准了刺,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窍姝脸色渐渐变白,她缓缓接过匕首,目光从西山开始看向天帝及这殿中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身后的长生的身上。
长生被这骤然一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瞧了瞧,才确定这女孩是在看自己。
“活着,就要遗忘……”
窍姝的话勾连着长长的叹息,她猛地一反手,匕首的尖端霎时刺向她的心口。
西山调笑的神情一僵,长臂下意识搂住即将软到在他怀中的少女,一道道晶莹的光点从流淌着血液的伤口处飞出,最终落在了西山的额间。
长生惊呼着和星夜跑到两人身边,正巧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西山的眼中落在了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三人又回到了马车上。
“驾!”车夫少年背影挺得很直,他架起缰绳吆喝着吃饱草的马儿前行。
长生和星夜彼此对视,同时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这就结束了?”
“对!”车夫少年转过头来,“阶之戏局已结束,接下来去楼之戏局,我提前提醒两位,楼之戏局会有其他仙家参与进来!我还会和你们同行,却不会像刚才那样放水咯!”
长生狐疑的瞧着一脸云淡风轻坏笑的他,“放水?你是说刚才你帮我们过了戏局?”
“不然呢?”
“为什么帮我们,只是因为中毒?”
“明知故问了这位朋友。”车夫少年打了个响指,“快查看一下你们的新线索,免得措手不及。”他指了指星夜的胸口。
星夜拿出藏在衣袖中的兽皮书帛,只见原本密密麻麻的异国文字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句晦涩难懂的词话。
“上面写的什么?”长生问。
星夜目光闪烁,娓娓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兰因絮果道业深。”
“这什么意思?”长生眼前再次浮现出言尺天官骂他目不识丁,罚他抄书的样子。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抖了三抖,却见星夜看向窗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意思就是啊!”驾车的车夫少年道,“男女之情,恰如随风而起的柳絮,初识美好,最终却碾落飘零。其中之人,恨也,怨也,最终只得怪命运作弄……”
长生将话丝丝入耳,他蓦的想起少女窍姝望向自己的盈盈目光,以及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所以她说,活着就要遗忘?”他带着疑惑喃喃,却没发现,车夫少年和星夜,几乎同时看向他。
目光中,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意味来。
长生想来想去依旧不解窍姝话的涵义,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恰巧抬头,却见星夜和车夫少年都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可绝对算不上是关爱伤员的神情……
他一阵发毛,“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半晌,
“没什么。”
这俩家伙异口同声道。
“神经兮兮的……”长生吐槽。
车骤然停顿,马儿奋力嘶鸣了一声。
“到了。”
重新换上讨厌微笑的车夫少年跳下车驾,他用手掀起门帘,“下来吧,楼之戏局到了。”
长生本欲伸手去拉车夫少年,却被星夜抢了个先。
星夜长而纤细的手握住车夫少年伸过来的手,少年微怔,随即含笑接过。
只是一瞬,长生却不知从哪里闻到了弥漫战火的硝烟气味。
星夜先下了马车,随即朝长生也伸出了手,长生刚挪其身体,突然从肩膀传来剧烈的刺痛。
“啊……”他下意识用手去捂肩膀,却发现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好多血。
原本肩膀伤处覆盖的衣襟也尽数被鲜血染红……
长生像个犯错的孩子般看了星夜两眼,他想再露出个讨好的笑来,但浑身却软的像棉花般毫无力气。眼前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他随即失去了意识。
星夜跳上了马车,少女模样的长生脸色苍白如纸,星夜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
再次侧目看向车夫少年时,星夜的眼中已经充满的肃杀的意味。
车夫少年撇了撇嘴,“你怎么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有我们两人,你便不用再装下去了吧?西山洞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