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将离强行把洛笑尘拉到屋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半天。 洛笑尘就这么尴尬不已地看着楚将离和韩木君两姐妹滴溜溜地围着他转圈圈,而他跟个布娃娃一样只能干坐着任她们摆布。 “姐,结糜这种毒得要一味百年龟髓才能解干净。”韩木君皱着眉,努力回想着。 楚将离则用针把洛笑尘的脑袋直接扎成了筛子,洛笑尘顶着一脑袋的针脸表情都不敢做。偏偏楚将离把“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忘了一干净,手捏着洛笑尘的脸蛋就没松开。 洛笑尘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而楚将离那认真的表情让他不忍心打断她。 洛笑尘只能闭着眼睛开始背道德经。 “姐,你不用查,那毒要是扩散了,此时洛公子就成癞□□了。”韩木君一脸认真地说。 楚将离点点头,到底松了口气。还好刚刚没酿成大错,不然她真的是追悔莫及。 洛笑尘终于脱离了楚将离的摆弄,脑袋上的针也被拔了下去。 “龟髓上哪儿找去?”楚将离跟韩木君极其严肃地开始琢磨起来。 洛笑尘蹙眉,缓缓打着手语:“我知道在汲露峰的山谷里有百年老龟。我自会想办法,你们不必急。” 楚将离叹口气,极其无奈地说:“病没生在我俩身上,我俩是不急。问题是晚治愈一天,你还得多难受一天。” 洛笑尘却笑笑手语道:“无碍,习惯了。” 楚将离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色深了,洛笑尘起身道别。楚将离嘱咐他要小心后便送走了洛笑尘。 洛笑尘走后,楚将离和韩木君便洗漱完毕,睡在了唯一的一张床上。 韩木君仰望着房梁,侧过头看着楚将离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将离看出她有心事。 “姐,他挺可怜的...”韩木君叹口气:“结糜这种毒我只在医书里看见过一次。上面说染上这种毒会终日疼痛难忍。他居然患在嗓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忍的,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嗯,我之前遇到一个染了两种相克剧毒的,周身疼痛异常,结果也如他一般云淡风轻。只能说人的意志力是可怕的。”楚将离微笑着说。 韩木君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希望能快点得到龟髓,多好的公子啊...” 韩木君莫名想起了那天在雨中给了自己衣服和银两的白衣公子,不由一怔。 “好像忘记说谢谢了...”韩木君抱着楚将离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将离便把韩木君给叫了起来。 “得赶紧回家了!”楚将离小声说:“把洛笑尘绑回去让他好生修养着。” 韩木君听罢赶紧睁开眼睛翻身起床。 楚将离跟韩木君梳洗打扮后便走出了房门。 谁料刚走到院中没多久便听见远处乱哄哄的。 楚将离心生好奇,同韩木君一起去查探究竟。 楚将离行至书院中央的广场,忽然愣住了。 只见周围人山人海的全是学子。而洛笑尘坐在椅子上,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公子!您可知这是什么意思?”一位学子尊敬不已地双手递上一张纸。 洛笑尘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接过一张又一张的纸,在上面写完见解再还给众人。 “妙啊!公子高见!”被回答了问题的学子们顿时喜笑颜开,或恭恭敬敬地把那被洛笑尘写了注解的纸折叠好放入衣袖,或与他人低声交换着瞻仰。 楚将离看了个目瞪口呆。见人群越来越多,只能无奈地冲韩木君摇摇头:“我都替他累得慌。” “唉,大儒都这样!”韩木君撇撇嘴道:“不过这么年轻的大儒还真是头一个!姐,要绑人吗?” 楚将离一头黑线地看着那群热忱的学者:“会引起民愤的。再说。” 眼见洛笑尘周围的人又围得多了几圈,直接完全挡住了他的身影。楚将离不由有点担心。 “可别被歹人混入其中。”楚将离想了想,看见旁边一棵大树,便走了过去。 “会爬树吗?”楚将离问向韩木君。 “姐,我不是猴儿...”韩木君看着那参天大树脸都白了。 楚将离却一撸袖子灵巧地往上爬,没几下就爬了上去。 韩木君看了个目瞪口呆,小声问道:“我咋办?” “你好好练习爬树呗。”楚将离戏谑地看着张大嘴仰头看她的韩木君。 韩木君气得小鼻子一翘,真的也一撸袖子就开始往上爬。只是爬了没几下就会出溜回去。 楚将离在结实的树枝上侧身坐着,后背紧靠着树干。视线则落向底下的洛笑尘。 洛笑尘依旧坐在人群中央。一袭白衣,优雅地一手持笔,一手端放在腿上。他身形略显清瘦却依旧挺拔。洛笑尘不时侧耳倾听,不时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点点头。众人心照不宣地虽然站得离洛笑尘很近,但还是保持了三步的距离,使得洛笑尘周围是一圈空地。 楚将离默默地看着那不急不缓地为大家解惑的洛笑尘。忽然觉得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安谧。而洛笑尘仿佛是一块静静地躺在幽深的山谷中的白玉,被时间所遗忘,所以保持着最美好的模样,孤独又尊贵,洁净且纯粹,一语不发却慢慢散发着光。 楚将离微闭着双眼,趁无人注意,从袖口中取出一只葫芦。里面灌了她偷偷买回将军府的青杏酒。楚将离皓齿轻启,咬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楚将离就这样坐在树上大口大口喝着酒,嘴角带笑听着树下学子们讨论的声音。风吹过,楚将离鬓角的碎发轻轻浮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楚将离已经接连喝下了四五个葫芦里的酒,也略微有了一丝醉意。只道也不知是自己的酒量退步了,还是此时这世间太过安逸催人醉。 时至晌午,洛笑尘终于感觉到疲惫了,想起楚将离嘱咐自己不可太过操劳,便站起身向众人轻轻鞠了一躬,又示意自己已经疲惫了。 众学子虽意犹未尽但也不忍使洛笑尘太过疲惫。很快,学子们来得快散得也快,没多时,院子中央便只剩下洛笑尘了。 洛笑尘依旧带着微笑去收拾地上那些,不知被哪位粗心学子所遗留下的废纸。捡到最后一张,忽然一阵风吹过,带着那张废纸飞了起来。 洛笑尘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去抓那张纸,却在这一刹那看见了树上的身影。 楚将离此时已经半醉半醒,发簪自头上脱落也不知,一头墨发飞散了下来,自树枝上微微垂下。她面带惺忪的醉意,嘴角勾着笑。 洛笑尘愣在原地。凝视着树上那洒脱的身影,看着楚将离在风中飘起的长发,只觉得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瞬间,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周身翻腾着。 楚将离似乎感觉到了洛笑尘的视线,便微微睁开了双眼。阳光射下,楚将离的身影浸染在带着树叶投影的光晕下,忽然显得极其得不真实,甚至带着白色的雾气。 楚将离突然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树枝上,手指勾着酒葫芦上系着的长长丝带,胳膊垂下树枝,带着那酒葫芦轻轻晃动着。 洛笑尘猛然回过神来,见那树枝上下浮动,心头大骇,连忙跑过去示意楚将离莫要摔下来。 楚将离却带着一丝笑意,等洛笑尘跑到树下,忽然把葫芦摇到了他眼前。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楚将离轻声说道,还伴随着一声轻笑。 洛笑尘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那酒壶。然后仰起头继续与楚将离对视着。 “洛笑尘,好生活着吧。”楚将离的声音缥缈不已,眼睛中还带着一丝涟漪:“我小的时候,唯一开心的时光便是趁着夜晚偷偷溜到山野间的草坪上,躺在蒲公英旁小声唱歌,看着星空。然后萤火虫就会出来了,小小的一只一只飞来飞去啊...特别好看。” 洛笑尘双手捧着那葫芦,嗅着里面清新的酒香,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许久没见过那般纯净的星空,也没见过萤火虫了。”楚将离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似乎是在呢喃一般:“刚刚你的模样,让我忽然想起那年夏夜,星光璀璨,萤火虫纷飞的样子。洛笑尘,你知道吗。你在发光。” 说完楚将离仿佛是睡去了的样子,闭上眼睛沉默着。 洛笑尘此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心脏静止了,所有的一切也都静止了。只剩下树上的少女和树下的他。洛笑尘忽然想告诉楚将离,此时的她在这明媚的阳光下,似乎也美好得在发出光亮。 只是他开不了口。他终究不能开口说一声“谢谢”。也不能开口去问她: “你为什么明明是笑的,却看上去如此难过。” 楚将离此时确实是半睡半醒的醉酒状态。 脑海里一段段记忆的碎片翻滚着。 童年的夏天,无数的黑夜里,她遍体鳞伤地躺在丛林中间宽阔的草坪上,像猫儿一般独自舔舐着伤口。而萤火虫像是堕落在人间的星辰一般,围着她静静的起舞。 那时的她是满足的,因为终究有光亮愿意去照亮她几分了。尽管那光微弱到没有任何温度。 还有一次,她为了躲过追杀跳入一口枯井,然后摔断了腿。 她觉得自己可能会绝望,可她却始终心如止水,甚至有一种:“死了又能怎样”的想法。 然而当夜晚来临,她无意中抬起头,愕然发觉井口上方的星空,比以往看见的夜空,还要美丽,还要明亮。 人或许就是这样。在最深的绝境中,总是会看见最迷人的光亮。 然后记忆如同皲裂的城墙,瞬间崩塌。 她感觉到有人在温柔地拥抱着她,让她一时间贪恋不已。 会吧,总会有人爱她的吧?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就算这辈子没能遇到爱她的人,那么下辈子呢?上辈子呢?越过万千岁月,那个人是不是其实一直在等她?一切都是预定好的,他只是被遗落在时间的荒野里了,站在原地哪儿也没去? “阿朔...”楚将离呢喃着。 “姐...”韩木君此时站在树下心有余悸。 楚将离!就这么!掉下来了!差点没吓死她! 要不是洛公子手疾眼快,此时她就拍进土里了好么! “洛公子,您胳膊没事吧?”韩木君一脸嫌弃地看着满身酒气的楚将离:“要不您先给她放树下,我去泼盆凉水让她清醒过来?” 洛笑尘却摇摇头,横抱着楚将离缓缓地转身离开。 洛笑尘走得很小心,生怕颠簸了楚将离。他低下头,看着嘴角挂着笑意的楚将离。心脏仿佛被一只手在狠狠地□□着。 洛笑尘将楚将离送回了客舍。一路上韩木君都得忙不跌速地跟一脸惊愕的路人甲乙丙丁解释。 “我哥!喝多了!见笑见笑...”然后刻意地走在洛笑尘前边去挡住楚将离的面容。 洛笑尘把楚将离放在床榻上,这才松了口气。 “麻烦您了。”韩木君不好意思地对洛笑尘笑笑,然后苦着小脸,只想一巴掌把楚将离给扇醒。 洛笑尘却摆摆手转身离去,临出门的一刹那,又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楚将离一眼。 “很轻。”洛笑尘眼底泛起一丝伤感:“太轻了。” 洛笑尘离开后,韩木君只能认命地给楚将离想办法醒酒。 “爬树的时候挺神勇,有本事别掉下来砸人洛公子怀里啊!...”韩木君撇撇嘴,转身出门去寻仆役做醒酒汤。 韩木君前脚刚走,楚将离后脚就醒了。 她翻了个身,把头伸进被子里。脸顿时红得跟番石榴一样。 “尼玛我都干了啥!”楚将离内心尖叫着:“我居然掉下来了!还砸洛笑尘怀里了!还让他抱回来了!” 其实洛笑尘抱着楚将离往回走的时候,走到一半楚将离就清醒了。 而那时,她唯一的想法是就地去世...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知所措还是惶恐不安,楚将离就这么一道装睡到回了屋... “幸亏没把洛笑尘胳膊砸折...”楚将离欲哭无泪。 本来是来给人家治病的,这倒好,病没治成差点把人家害死。酒喝了没两口,好像说了一通胡言乱语,然后就让人抱回来了... “灭口吧,把表妹灭口吧...”楚将离趴在床上偷偷用余光看着正在往脸盆里倒水的韩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