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康老爷年逾四十,已能做我父亲,爹爹怎可将我嫁与他作填房?” 闵府内,闵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喊道。 闵夫人赶紧将她拉起来,这丫头生性倔强,她一点也不喜欢。 当然,闵夫人也无需喜欢。作为嫡母,她只需在丈夫面前做到恰好好处即可。 “岚儿你年纪小,并不知老爷他的良苦用心。你虽是闵家独女,可闵家终是个商贾之家,只怕嫁到夫家日子亦不好过。康老爷虽年逾四十,但身体康健,家产殷实,又是世袭的候位。你嫁过去虽是填房,但他膝下无子,你若诞下男孩,便是康家的嫡长子,到时候当风光无限,享福一生。” “母亲当我不知道吗?康老爷娶了两任妻子,皆被折磨至死。母亲这样做,不是让我跳入火坑吗?” 这死丫头,从哪里知道的讯息? 康老爷确有些不良嗜好,不过他年纪大了,终于开始操心起了子嗣的问题,待得知闵岚的生辰八字与他极为相合后,便出了大价钱娶她为填房。 闵夫人育有二子,却都不得善终,如今闵家三公子闵易是闵老爷与他的青梅竹马生下的野种。四小姐闵岚又是通房丫头所生,闵夫人没什么盼头,只能把下半生的心思放在物质生活上。 “胡说,市井传言岂可轻信,你是他正经娶过门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他哪会折磨你?”一旁默默坐着的闵老爷发话了,他本因康太爷的年纪有些顾虑,但没想到是这个无稽原因。 市井传言能信吗? 他那个不肖儿子闵易,成天吊儿郎当,游戏于女人与玩物间,正经人家的姑娘谈及他时都避之不及,出再高的价格媒婆也不愿为他说亲。 这就是市井传言,虽然是真的。 闵老爷拿他没办法,将闵易关在房里,他能轻松找到方法出去。 骂他,他充耳不闻。 扣掉他生活费,他毫不在意,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钱。 闵老爷威胁与他断绝关系,他求之不得,还可以在外几天几夜不回来。 闵老爷感叹,他是作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逆子。 也难怪,他年轻时抛弃了他们母子,闵易怨恨在心也是自然。 “岚儿,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祈祷你尽快生下一儿半女稳固地位,元宵那日,你去碧云寺给菩萨敬个香吧。”闵夫人软言安慰道。 所以,闵岚就约了靖雪与季雨寒一道,想寻求建议与帮助。 元宵那日,天气晴好。 宋代时道教更为兴盛,佛教自唐后略见衰落。但碧云寺却是远近闻名的香火鼎盛的佛教寺庙。 季雨寒与风靖雪到的时候,碧云寺已是人来人往,闵岚在寺门前的梧桐树下等了半响,才见季雨寒与靖雪下了马车。 倒不是季雨寒二人失约,实在是门前车水马龙,马车好半天才进来到。 进了寺庙正门,宽阔的广场左侧围满了一圈人,很是热闹。 “他们在看什么?”季雨寒好奇的转头问立夏。 庙里人多纷杂,立夏不放心留几位姑娘在此。 她四处看了看,直到不远处她看到了萧峰隐匿的身影,立夏才放下心去人群中查探情况。 立夏挤进人群,见不远处搭了一个圆圆的展台,展台上挂着数十幅墨笔勾勒的人物画。 展台前一名碧云寺的和尚正向围观人群解说着。 立夏凝神听了一会,才退出了人群朝季雨寒走去。 “似乎是碧云寺要筹备佛窟壁画,因颜料昂贵,正展出壁画原作,筹集善款。”立夏照着和尚的话简单解释了下。 “哦。”闵岚点点头,不甚在意的又与靖雪说着什么。 佛窟壁画? 季雨寒一愣神,朝她二人简单交待了句,便快速前往了人群处挤了进去。 “姑娘。”立夏唤不住她,只得紧随其后。 季雨寒费力挤了进去,确如立夏所说,展台上挂满了墨笔勾勒的众神仙图。 她一幅幅的打量过去,不由得咧嘴轻笑,正是一月多前许孜然给她看的画。 她似乎还能记起他温和细腻的声音,一幅一幅的为她讲解每个神仙的故事。 展台的西南方,挂的是她画毁了的吉祥天女,被他稍作润色修改,也改的惟妙惟肖。 想来许孜然听了她的话,向碧云寺建议使用颜料,只是价格昂贵,才想到筹集善款的办法。 为什么碧云寺香火旺盛? 果然有数百年的古寺风范。 一年不合就作壁画,还这么大手笔。 只是围观人群并不太接受壁画的形式,他们愿意集资垒佛像,塑金身,却鲜少见过壁画。 画作前的功德箱里,钱银寥寥无几。 季雨寒今日出门带了二十两银子,本打算敬香完毕后去买几件衣服的。 她自袖里摸出钱袋,拿出那四块银子放入了功德箱。 圆滚滚的银两在功德箱上打了个转才掉落下去,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我出二十两。”她朝功德箱旁的和尚道。 季雨寒曾经与许孜然约定,待他壁画作成,她要前来参观。 还约定了一起去西夏看壁画。 她不知风靖寒会不会允许她的这两个决定,但能看到他顺利作出壁画也觉得开心。 “施主真乃心诚善意之人,佛祖会保佑你的。”和尚双手合十,朝她施了个礼。 “哇,真大方。”围观人中有人惊呼道。 “姑娘。”立夏也有些吃惊,二十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描画精致,衣带游丝。请问师父,这着壁画的是何人?”季雨寒假装不知。 “许孜然许施主。” “啊,竟然是奚然公子,怪不得。”她崇拜的赞叹了声,又遗憾的叹道:“小乘自省修德,大乘普度众生。壁画旨在宣扬佛法道义,福荫家族,润泽后人。只可惜今日未带足够钱银,不然定要多筹些,也不至于辱没了奚然公子的才艺。” 季雨寒明白,壁画所需颜料须数千两,本不是她这样街头巷尾卖弄下情怀可以筹集,大头还须碧云寺去望族世家筹集。 所以,她的话不过是让围观的群众或多或少筹集了些而已,杯水车薪。 倒是今日来碧云寺敬香的世家夫人小姐较多,来来往往的,见此情景都当作普通功德捐了些。 季雨寒挤出人群,走回靖雪处,几人才去了庙里敬香。 季雨寒从小这方面接触的少,只随意拜了拜,不甚在意。 转回头来见旁边两位姑娘目光虔诚,正闭着眼祈祷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也是,古时候的女子,生养家庭已是注定,唯一能祈祷的便是嫁个好夫婿。 敬香完毕,已近响午。 碧云寺的和尚给许孜然送去了午饭,还顺道提了提上午的成果。 只说有位姑娘率先出了二十两,其余人才跟着多出了,现下功德箱里约莫已有数百两银子。今日是展出第一日,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能捐壁画的人一向不多。 姑娘? 许孜然放下手中书籍,顿了下。 肯率先捐的姑娘。 许孜然第一反应竟是季雨寒。 不过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又不像是季雨寒。 但他依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庙门外,闵岚让自家车夫先走,她与靖雪先上了风家的马车。季雨寒在车下,不经意的四处望着,正望进不远处长身玉立的许孜然眼里。 许孜然已经看了季雨寒一会儿。 她与另两名女子一道从庙里出了来,有说有笑。中间一名女子被她逗笑,捏着手绢遮住嘴角盈盈一笑。她却毫不掩饰的笑着,眉眼弯弯,笑意嫣然。 她的容貌并不如另一名女子出色,但走在一旁却丝毫不逊色。 或许是她今日仔细梳好的发髻,或许是她发间那支翡色发钗,或许是她指尖染上的淡粉指甲油…… 这些都不重要,她身旁两名女子显然大家姑娘,言行衣着皆优雅知性。 她有什么不同呢? 与她同行的两名女子上了马车,她不经意的看了看四周,直到她发现了自己。 许孜然总算明白。 她有什么不同呢? 是她难以忽视的亮丽眼眸,神采飞扬,灵气十足。 她发现了他。 原本无聊随意四望的眼眸忽然灵动闪烁,透着光亮,让她整个人焕颜起来。 是许孜然。 季雨寒朝他甜甜一笑。 许孜然唇角轻扬,清俊的五官漾出温和的气息。 “雨寒姐,快上车。”闵岚在车里唤她。 此时不是与他叙旧的时机,车里还有两人在等她,车外立夏萧峰还在不远处。 季雨寒转回头,秋分扶她上了马车。 季雨寒坐好后,赶紧掀开车帘,伸出头看向许孜然,朝他挥了挥手。 许孜然点点头,她才缩回头放下车帘坐好。 许孜然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 她今日身着一套白蓝相间的外套,将皮肤衬的更加细腻。只是方才她挥手朝他道别时,露出了一小截细白手臂。 手臂上一只翠绿的手镯引人注目。 清透纯净的玉质,远远望去剔透晶莹。 是一只价格不菲的手镯。 而非上次见面时她送他的那串手链。 扶她上马车的丫头似乎是她的丫头,方才从庙门出来,那两个丫头便跟在她侧后方。 她与自己招手时,其中一名丫环还犀利的看向了自己。 在马车后三十尺距离,一二十五上下的男子,神色警惕的四处看着。 许孜然认得他,拍卖会那天,他约季雨寒出去走走时,那名男子就守在厅外。 一个多月前,她出庄修画,眉间淡愁,神色憔悴,整个人都茫然若失。 而今日,她精神奕奕,笑容灿烂,眉色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嫩与柔软气息。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许孜然已大致猜到。 许孜默弄毁了画,这成了她与风靖寒之间感情的催化剂。 这期间能发生什么? 她腕间的手镯,她毫不犹豫捐出二十两银子,她身旁的丫环,不远处保护她的男子,她幸福的笑容。 是呀,这样美好的女子,又有谁不愿意珍藏呢? 许孜然低下头,黯然的看了看自己腕间的灰色手链,转身往居处走去。 季雨寒三人去了望仙楼。 酒楼人多口杂,靖雪戴上了檐帽。闵岚一向洒脱惯了,只是略低了头。而季雨寒嘛,丝毫不觉得自己该戴帽子。 门口的小二眼尖的发现了季雨寒,忙上前来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季姑娘,里面请。” 季雨寒见是上次那个跑前跑后的店小二,只好奇的问道:“你认得我?” 小二贼机灵,汗颜的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上次贸然拦下姑娘是小的眼拙。风庄主吩咐过了,姑娘随时都可来望仙楼。” 风靖寒想的果然周到。 几人在小二的引领下去了二楼雅阁,待坐定后,闵岚才羡慕的看着季雨寒说道:“雨寒姐当啸风山庄的管事真好,连望仙楼都要给你几分面子。” 季雨寒闻言赧然,哪里是因为她是风家总管,不过是因为她是风靖寒的“红颜知己”而已。小二也许认得她,但对她这么客气还不是因为风靖寒打过招呼。 她这番脸红让闵岚诧异:“你干嘛脸红呀?” “没有。”季雨寒不自在的喝了口茶。莫说闵岚,庄里其他人都不知她与风靖寒的关系。 靖雪倒是知道一些,那两晚季雨寒宿在寒清苑,靖雪本以为是梅沁苑被暴雨淋塌所致。 当时她还热情的邀请季雨寒去她苑里过夜,但后来又没提起了。 估计风靖寒或者杨子炎对她说了什么。 听到闵岚的问话,风靖雪也低着头,了然的笑了笑。 此前靖雪与杨子炎之事,靖雪曾写过信告知了闵岚,此刻见靖雪的神情,闵岚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难不成你也定亲了?”闵岚惊讶的看向季雨寒。 “没有……没……有。”季雨寒慌忙否认,她与风靖寒,板上还没有钉钉呢。 而且,季雨寒细细回想从他那晚强亲她开始,风靖寒似乎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也没承诺过什么。 她都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与他这般亲密了。 定亲? 应该不可能吧。 她与风靖寒,身份天差地别,是不会成亲的。 也许是宅斗小说看多了,总感觉世家男女都愿意和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互相协助帮扶。 其实不然,啸风山庄本是有武学背景的家族,经商只是其一。风老庄主与风靖寒的师父慕容清风是好友,可知其武学造诣能力。 风靖寒的母亲并非望族名门,而是来自普通的书香家庭。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相夫教子足也。 风靖寒因其出色的天赋,年纪轻轻便已是进士前二十名,风老庄主有意将他往仕途培养,只是后来发生了变故,风靖寒才选择了如今的路。 这些季雨寒并不知道,甚至靖雪和靖恒都不知情。 风靖寒母亲去世时,靖雪不过三四岁。 季雨寒沮丧的发现,她哪怕知道两人会是这个结果,可她沉溺于他的温柔却走不出来。 “他们想让我嫁给康老爷作填房。”闵岚手轻捶了捶桌子,愤怒道。 “康老爷?”靖雪抬眼,只觉得这个称呼很是奇怪。 “是汴梁中侍大夫康家康老爷,年逾四十。” 四十? 连季雨寒也睁大眼,和她父母一样年纪了。 其实风靖寒这种二十七的男子对古人来说也算高龄,但在季雨寒的观念里还能接受。 季雨寒看宅斗小说里,常有及笈的姑娘嫁给三十来岁的男子,可四十多岁也太夸张了吧。 “你嫌他老?”季雨寒如实问。 “哼,他娶了两任妻子都被折磨而死,母亲还说我若产下男孩便是嫡长子。” “啊?”靖雪惊呼一声。 “折磨致死?你听谁说的?”季雨寒追问,中侍大夫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官职,不至于会做出折磨当家主母之事。 “三哥告诉我的。”闵岚诧异季雨寒的关注点。 三哥?闵易?不,祁铭逸。 季雨寒想到他,便浮现出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好,自她爬悬崖后,已有两个多月没看见他了。 他的话可信吗? “既然他知道,为何不劝劝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