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渊在院中桃树下仰望夜空,身着一身黑衣隐身在阴影之内。如果不是斑驳的月影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几乎难以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此时,景渊皱着眉头望着天空那轮圆月,脑子里却出现了两个月前那个桃花节的夜晚。 当时与楚泠初见,看起来笑的无害的小女子,武功居然那么高,而且下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再次见她却换了容貌治病救人,那时候他就想知道,到底一个女子能有多少个容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待到蔚州城外交手,他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认识她,进而更多的了解她。可是了解的越多他就越知道自己需要远离。那么美好单纯的女子,不适合自己,在家里那些老人家发现这件事之前,赶紧疏远了她。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的内心是那么的矛盾,而在他还没有理清头绪之前,她走了。走了也好。 狼烟起,他终于又有机会上战场。只有在拼死杀敌中,他才能忘记所有的伤痛和烦恼。 “将士们看到的是我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他们不知道,生命之于我,早已没了意义。 “我活着,为了景家;我死了,还是为了景家。——这就是命,生为景家嫡长子的命。” 景渊回想当他中掌吐血的时候,竟然是可以笑的,因为他知道,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有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楚泠的声音,她说景渊,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吗?为什么?” 等他醒来,只有卫泰在身边。卫泰说,是桃园医馆的瞿麦救了他,还派了甘草日夜守护。 景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知道这次大概把他吓到了。始终,他没见到楚泠。 景渊心想,“她还没回来吧?她不会回来了吧?也好。” 卫泰兴高采烈的从外边进来,冷不丁见到桃树下发呆的景渊,吓了一跳。 “子回,你才刚刚醒,怎么深夜站在外边?” 景渊闻言回头,眼神里带着迷惘,缓了一会神儿,才说道,“深夜了,你去了哪里?” 卫泰目光转向桃树,说道,“谈了笔生意。我扶你回屋吧!” 景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哪里就虚弱到那个地步。我感觉现在内功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一些。” 卫泰眉头一皱,说道,“大概是瞿馆主给你用了压箱底的好药。” 景渊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嗯,有可能。明日我去谢谢他。” “你着什么急?等你大好一些。再说,他又不是没收诊金。”卫泰皱眉道。 “人家治病救人也是付了辛苦,更何况是把我的命救了回来,即是我的救命恩人,收点诊金算什么。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得给。”景渊义正言辞的说道。 卫泰身形一顿,试探的问道,“就是说,谁救了你的命,让你干啥都行呗?” 景渊也愣了一下,说道,“这可不敢说。万一让我作奸犯科,或者背叛晋国那?那可不成,取我命易,要挟我难。”转而景渊疑惑的看着卫泰,问道,“再者,桃园医谷是医家,不可能作此荒谬之事。你想太多。” 卫泰摸了摸鼻子,笑的,“或许吧!” 楚泠回到医馆,以为众人皆以入睡,就翻墙而入,可是刚进院门,就见瞿麦在自己的院子里背手站着。 楚泠一惊,规矩的行了一个礼,说道,“八师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嗯,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瞿麦云淡风轻的说道。 楚泠一吐舌头,娇俏的装傻,“嗯,今晚的月亮挺圆的。” 瞿麦无奈的看一眼仰望星空的楚泠,摇了摇头,说道,“不早了,睡吧!” “送八师伯。”楚泠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瞿麦慢悠悠的走出了院子。 楚泠松了一口气,才进了屋子。 次日,楚泠练完剑,被瞿麦叫了去。楚泠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楚泠进去的时候,瞿麦正在看书。 “八师伯早。”楚泠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坐吧!”瞿麦放下书,说道。 楚泠在下首坐下,瞄一眼瞿麦的脸色,并没有什么特别。 “昨晚,你跟卫泰出去了?” “嗯。” “都去了那里,做了些什么?” 楚泠眉头一皱,还是如实说道,“他带我去了城西北一个小馆子吃肉。然后我们就走着回来的,后来在门外聊了会儿天。” 瞿麦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你知道卫泰什么来历吗?” 楚泠迷茫的摇了摇头,说道,“他什么来历,跟我有什么关系?” 瞿麦深深的看了楚泠一眼,说道,“你可知晋国有四大氏族?” 楚泠点了点头,“景氏、智氏、华氏、中行氏。” 瞿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景武、智文、华宫、中行谋,这些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楚泠点了点头。 “遍布全中土大陆的卫氏商号就是卫泰一手创建。而他一个没落的旧卫国贵族,凭什么短短几年做出了这么大一番事?”瞿麦问道。 楚泠摇了摇头。 “因为五年前,他迎娶了华家庶女。”瞿麦掷地有声的说道。 楚泠疑惑的看向瞿麦,一方面疑惑瞿麦为何跟自己说这些,一方面又疑惑,昨夜卫泰是有跟自己说自己的妻子死了,但是却没说背后的事。大概是他认为不重要吧?可是他妻子是谁,跟自己也没有关系啊! 看着楚泠迷惘又无辜的大眼睛,瞿麦一咬牙,继续说道,“当初他是怎么认识景渊,我不得而知。但是靠着景渊的关系网,认了华氏的一个嫡子。后来通过这个嫡子,就把华家的庶女娶了。这在当时,也算是轰动曲阳了。四大家族的嫡女一般人是不敢想了。但是庶女也不会嫁于一名不文的商人啊!可是就靠着跟华氏的关系,卫氏商号越做越大,当年即便华氏内部稍有微词,但是后来卫泰赚来的钱,也够堵住他们的嘴。” 楚泠点了点头,说道,“他的确很有头脑。” 瞿麦也不争辩,“华氏庶女也是个要强的女子,头两年他们一起搭起来这个架子,那时候卫泰各国的跑,晋国这边都是华氏庶女在管着,不仅没有差错,反而蒸蒸日上。两年的时间,卫氏商号遍布中土大地。而卫泰也开始更多的住在曲阳,次年,卫遥出生。只是自那之后,华氏女却缠绵病榻,再也没有出过卫府。” 楚泠睁大了眼睛,想想自己和景渊认识之时,华氏女应该还没死,既知自己善女科,怎么没有提过? “月前,华氏女撒手人寰了,留下了三岁的卫遥。”瞿麦继续说道,“而他一不在曲阳缅怀妻子,二不照顾幼子,跑到这边城来做什么?他跟景渊是要好,可是打仗也就这几天的事,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楚泠似懂非懂,摇了摇头。 “景渊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不是要去幽州?”瞿麦话锋一转。 “可是我在临渊见过大师兄了。”楚泠慢半拍的说道。 瞿麦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那你既然回来了,可要继续开诊?” 楚泠想了想,说道,“我想去军中。” 瞿麦疑惑的问道,“你一个女子,去军中作甚?” “八师伯,”楚泠拉着长音,委屈的说道,“首先我是个医者。” 瞿麦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连翘在。” “噢!”楚泠颇为失望的应道。 瞿麦也无可奈何,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看天意吧! 最后楚泠还是接受了继续开诊的建议,撤下了告别的木板,换上了三不诊的木板。 很快楚泠再次开诊的消息在蔚州城传开,待到二十一这一天,门口居然排起了长队。 甘草看着这阵势,喃喃自语道,“这五师姐离开一段时间之后,怎么没被遗忘,反而更火了?” 原来,最开始楚泠在这的时候看的那一批病人,有病的痊愈了,保胎的的保住了,求子的也怀孕了。这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认为楚泠是时间少有的女科圣手,更难得居然还是女子,少了许多不便。于是听闻绿衣楚泠又回来开诊,大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大姑八大姨串成串的赶来。 绿衣楚泠之名,早已在晋国女子之中传遍,甚至边境另一侧的燕国一些女子都有耳闻。 楚泠看了一上午,终于到了午时,本想停诊,可是看了看还有几个人,索性就看完了。 这么一来,楚泠午饭就耽误了。 甘草一边给楚泠收拾残局,一边说道,“五师姐今天可是辛苦了,师父交代厨下给你炖了鸡汤。” 楚泠一听鸡汤就有一点反胃,皱起眉头,说道,“怎么又是鸡汤。” 甘草笑道,“鸡汤多好啊!鲜美又大补。” 楚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后天,你看准了,我只看前二十个人,多了一个都不看,免得他们久等,最后我不忍心,还耽误我吃饭。嗯,急诊除外。” 甘草看了看正在往出走的楚泠,欲言又止。 楚泠忽然回头,正好看到甘草的表情,笑道,“你是否觉着我太过不近人情?” “这可是五师姐你自己说的。”甘草狡黠的说道。 “其实哪,不是我为了偷懒,我是为了效率。”楚泠说道。 “效率?” 楚泠点了点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看一天的话,我会头昏脑涨,保不齐一个不小心就看错了。这样只看一上午,二十个左右,我可以很仔细认真的看。既保证了我的健康,也保障了病人的健康。除非急症,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差别?” “可是,万一有人连排两天也没排上怎么办?”甘草问道。 楚泠歪头想了想,说道,“这样,你派一个人,专门给我记这一项信息。今天来的人没看上,你可以给他排到下一个看诊日,问问他什么时间能来,给他一个号码,标注好日期,这样也能节省无谓的排队时间。嗯,就是可以预约。” “预约?”甘草觉着自己的脑子已经跟不上楚泠的讲话内容了。 “嗯,我每天只看二十个。来得早的人可以拿到号码,晚了只能等下一个看诊日,可以给他一个号码,然后我们也做一个登记。没有按预约时间来的,只能排到当日的最后。” 甘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楚泠也不再解释,这种事多说无益,实际操作几次就好了。 楚泠转身出去,却与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来人拉住楚泠的胳膊,防止她摔倒。 楚泠这才看清来人是卫泰,满脸通红的问道,“你怎么悄无声息的站在门口?” 卫泰满脸歉意,说道,“我刚才听你说的预约的事,听得入神,一时忘了打招呼。” 楚泠稍稍平静了一下,说道,“你来有事?” “我是来找你吃饭啊!这都中午了,看了一上午的诊,一定累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卫泰笑着说道。 “好呀!”楚泠笑眯眯的说道。言毕跟甘草交代一声,就和卫泰走了出去。 他们俩才转过街角,一身铠甲的景渊来到了门口。 甘草一愣,问道,“景郡尉,这是要去城外?” 景渊点了点头,望向医馆之内,说道,“馆主可在?我是来道谢的。” 甘草点了点头,说道:“景郡尉请随我来。” 景渊一进门就看向楚泠看诊的屋子,赫然见到门口竖着三不诊的牌子,失声问道:“楚泠回来了?” “啊!”甘草疑惑的看着景渊,算是答复。 “什么时候回来的?”景渊急急的问道。 甘草转了转眼珠,说道,“有几天了吧?我不记得了。” 景渊对着三不诊的牌子呆立不语。 甘草奇怪的问道,“景郡尉,你不是来找我师父的?” 景渊如梦初醒般,说道,“请带路吧!” 二人见面无非是瞿麦嘱咐一些注意事项,景渊说些感谢的话。只是二人都心不在焉,所以会面很快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