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白的一道说,无非夏凤鸣是即将要做皇后的人,潘氏自然不会让她贸贸然上别人的府上去。
夏和易莫可奈何,也就不再同潘氏争辩。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横竖她将来是要嫁进那个门子里去的,早一日去摸个大概,也省得过门以后满头抓瞎的好。
夏和易确定,前世至少在她死之前,夏公爷都是没有遭难的,想劝母亲宽心,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踟踟蹰蹰到了门口,还是没忍住,纳个福向潘氏告别,“母亲不必太忧心,父亲是国之肱骨,万岁爷都瞧在心里,等闲出不了岔子的。”
潘氏没料到二姑娘会说熨帖人的话,一怔,笑着替她掖了掖额角的绒发,“小孩子家家的,不用操这份闲心。快去罢,不好叫夫人久等了。”
夏和易“哎”了声,转身带着春翠和秋红上了车。
泾国公府和荣康公府的地界不算近,马车穿城而过,车外车马声吆喝声交谈声渐渐铺天盖地响起来。即便算上宫里三年,夏和易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心里再是兜着心事,也不免对喧闹的市井产生好奇,轻轻掀起一角车帘,看车外道路上车水马龙,精致商铺比邻,沿街的摊贩一摊连着一摊,行人摩肩接踵,满满人间烟火气,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可见前一程战事和瘟疫的传言并未影响平民百姓的生活,说到底是人们对圣明君主的信任,当今万岁励精图治……
夏和易在车上摇着,一脑门子官司,十之一半的时候在想夏家的未来,想着想着发觉又想到万岁爷了,赶紧晃一晃脑袋,努力开始想戴思安那个叫莲香的通房丫头。
马车驶到胡同深处,途径一段只将将容一辆马车经过的窄路,车轮挨着墙根儿,车把式减慢了动作,小心驾着马车缓缓穿过。
依依稀稀的,车外有两位街坊闲聊的话顺着车窗飘进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马车实在行驶得太慢,那俩人嗓门儿又一个塞一个的响亮,夏和易不想听也没辙,竟听见那俩人在谈论戴思安。
说戴思安强纳了一个小寡妇,荣康公夫人不同意抬进府,养在外头胡同里,现在还时不时去销魂一夜。
还说他色迷心窍,居然爬过一回京府推官家的女墙,差点被推官当歹人打出去,叫戴老公爷好一阵上朝都臊得没脸。
俩人原本说的还一本正经,说着说着竟开始往不三不四的地方去了。
一人说:“听说二公子一连好几夜连着上春桥斜街打茶围①,一出手就是阔阔绰绰十千赏钱。”
另一人高“嗐”了声,“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在相公堂子②见过他呢。”
听得春翠和秋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们都是正经的家生子儿,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姑娘,又惊又臊又担忧,不住偷偷往夏和易脸上瞄。
夏和易呢?该经历的都经历过,臊倒是没什么臊的,只听得牙痒痒,觉得像戴思安这样混不吝的主儿,戴家不懂教导,就该叫那推官一棒子打下去,好好教训出个长短是非来。
但比愤慨更重要的,是三年的宫中生涯告诉过她,这世上从来没有“不留心听见”这回事儿。但凡她觉得自己“不留心”顺耳听到了什么,必然都是有人刻意安排。
暗自一揣测,保不齐是戴思安某段风流债的胭脂主儿,妒心上来,势必要搅合了这段亲事才罢休。
做了三年皇后,成日在深宫中耳濡目染,再是不济,胆气本事毕竟也长了不少。
前世她吃够了最初没立威的亏,要是打一开始就在后宫中竖立起威信,后面哪儿能有那么多妖魔鬼怪。
为了避开后位保夏家,她嫁戴思安已是板上钉钉的了。既然如此,她这还没过门,这就有敢迎上门来挑事儿的,若是她畏惧退缩了,成婚后不得被妾室外室们狠狠压制么!
“停车。”
车厢里冷冷一声。
车把式“吁”一声牵住了缰绳,跟车的丫头忙跟上前问:“姑娘可有什么差遣?”
车帘往侧边打起来,车中人未露出面容,仅透出车厢一角,青蓝缎面上烈烈跳出牡丹红的鹦哥花样。
只听见一道年轻女子的声口,清清脆脆的一把少女嗓子,气势却是凛凛响亮。
“背后议论他人非君子所为,烦请回禀你家主子,日后切莫再行此等小人之举!”
“走。”干脆利落。
前方就是大路口,马车再不停留,绝尘而去。
墙角迟迟拐出来两个人,却不是街头巷弄间的闲汉子,竟是两位穿着曳撒的内使。
两位内使同是面色惊惧,一位舌头都捋不利索了,“她,她她她说……”
另一位干脆吓到说不出话来。
骇人,这可太骇人了!
大不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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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是吓得腿弯子打颤,该复命还是得复命。
回禀的两位内使,跪在地上,那头脸肩都快全伏贴在砖缝上,要不是不敢御前失仪,恐怕边说就要边打起摆子来。
短短一句话,复述得可谓千难万险,待终于说完“小人之举”四个字,额头背脊全冷汗涔涔,脑袋似已然搬了好几回家。
暖阁里静得可怕,一根针掉地上都能清晰耳闻。
皇帝良久一动不动,面色铁青,周身如覆冷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