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客厅亮着昏黄的灯,是保姆给他留的,他关了灯,回到二楼房间,把自己拍在床上,他仰躺着,胸膛不断起伏,很生气的样子。
他以为,她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独特的见面,没想到她随便就带了人来。
而且,没想到她也是那样要面子的人,估计跟他认识,就是为了跟别人炫耀吧?
刚走到后山,他就听里面有人说“什么拿下他,是很有面子的”。
那时候,他耳边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让你没有面子吗?!你的脸面都是我给你的!”
“卓天!你带她出去就很有面子吗?”
“你为了面子要跟我离婚?我偏不!”
他的妈妈,也为了面子,逼着他学习,逼着他考第一,用来吸引她老公的注意,或者炫耀她的“教子”成果。
一想起这些,他的心里就无比狂躁,他猛地掏出一直犹豫着没有拿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木墩吊坠,上面有一圈圈细腻的年轮纹理。
盯着吊坠看了几秒,卓非寻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他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它丢了出去。
小小的吊坠无声无息消失在寒夜里。
窗外的冷风吹在他英俊却满是厌弃的脸上。
这一切,真是无聊。
第二天早上,卓非寻在楼下走来走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昨天手机号码也忘记给她了,算了……”他想。
他没有去上课,回到楼上继续睡觉,等他爸的消息。
下午,卓天来了,说是退学手续已经办好了。
卓非寻冷冷地说:“你打电话说就可以,干嘛过来。”
每次见面,他们之间比陌生人还尴尬,卓天只能干咳几声。
卓非寻小时候,他没怎么带过,话都没说过几句,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卓非寻已经长大了,而且年纪轻轻,就能声色不动,让人捉摸不透。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这个儿子好像没有感情的动物,甚至,在他妻子过世的时候,都没见他流过一滴泪。
卓天摸了摸鼻子:“非寻,你既然回这里了,不再多住一段时间吗?”
卓非寻没有理他,直接说:“我要去深圳,送我去机场。”
经过三天的煎熬,越芽打算回到学校就主动去找卓非寻问清楚。下定决心后,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反倒好多了。
上午课间,越芽正在做练习,听到后面几个女生大呼小叫的。
“喂,你们听说了吗?我听二班的人说,卓非寻已经退学了!”
“啊?真的?”
“嗯,他们班长说上周五他爸来给办的退学,今天他们老师应该就会在班上说了吧。”
“那他就不来学校了?”
“应该不来了吧?”
犹如晴天霹雳,越芽手里的笔啪的掉到了课桌上。
卓非寻就这样走了。
越芽还会一个人去后山吃饭,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去了。
寒风萧瑟,院子里稀稀落落的,都是一些枯叶,菜地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冬包了,快放假了,圈养的鸡鸭吃了,就没有继续养了,现在就剩下一只鸭子了。
越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她整个人恹恹的,感到世界都是灰色的。
紧接着的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越芽跌出了全校前十,在他们整个三年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三年来,越芽几乎都是第一,偶有浮动也是前三,从来没掉这么多。
有人争相嘲讽她,有的人莫名有一股见证历史的荣耀感,不过,还是有小部分人表示疑惑的。确实,越芽不至于退步成这样,她就是状态不好填错了答题卡。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因为成绩被老师约谈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办公室里出来,越芽在心里暗骂自己浪费时间,“而且,卓非寻叫我好好学习,可不能这样……”一想到他,她又难过了。
老师约谈后,还是有用的,不过收效甚微。于是,她强迫自己静下心去学习,却始终找不回心无旁骛的学习状态。
越芽知道她最近是有点着魔了,因为心里有太多的遗憾。每当夜深人静,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总是萦绕着她。
“你亲我,是喜欢我吗?”
“你说了再见,可是我还没有说啊,真是太不公平了……”
“喂,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呢……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其实,她想把刺绣送给他,一方面是她不想占别人便宜,另一方面,她是有私心的。
她认为没有实物留给卓非寻,他就没有“睹物思人”的载体,迟早会把她忘了。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每看到卓非寻送的粉色手套,她都能立马想到他。
现在,她只能嘲笑自己算盘落空了。
一次体育课,越芽又一个人躲在后山。她弓着背,缩在树桩上,并拢的膝盖上铺着一幅正方形的刺绣,上面一轮红日正从翠峰间冉冉升起。
一遍遍地抚摸着眼前的“旭日东升”,越芽心里是苦涩和酸楚。
记得当时,她拿不定主意,是选一帆风顺,还是旭日东升,最后选择了后者。因为,卓非寻给她一种很孤冷的感觉,她希望初升的朝阳能带给他温暖。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喜,而慢下来或者停滞不前,等待那人醒悟。转眼,这个学期就快结束了。
大考大放,不管成绩如何,学生们都雀跃了起来,成绩不好的已经无所谓了,成绩好的成竹在胸,跃跃欲试。
期末审判之后也意味着寒假来临,因此,整个学校的氛围是松弛中夹着一丝大考的紧张。
对于这一切,越芽浑然未觉。
过了好几天,她才后知后觉,同学们怎么都那么喜气洋洋呢,就连那些平时只知拼命学习的同学,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看着周围一张张欢乐鲜活的脸,越芽心里空落落的。
一个寒冷的清晨,越芽赶上首班车,照例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大早的,路上很空,司机开得特别快。
越芽靠在椅背上,麻木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突然的一个瞬间,她整个人醍醐灌顶一般,突然间想通了很多事。
她耿耿于怀卓非寻的不辞而别,可是他本来就不喜欢说废话,而且,他也早就说过他是要走的;管他喜不喜欢她呢,能认识他这个朋友已经很不错了;没有送出去的东西就自己珍藏起来吧……
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就很好想明白,只是她一直不想面对,或者在钻牛角尖。
境随心转,越芽心里的郁结消散了不少,她挺直了肩背,扭身往车窗上哈了两大口,玻璃窗上浮现一块白色的水汽,她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