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
“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在某次父母的每日争吵中,父亲打了你母亲,下手很重,并且停不下来。你为了保护你母亲,也挨了打,其中有一拳或者很多拳头落在你的眼睛上。自此之后,你要看清东西只能依赖于外物。”局长慢慢道来,最后补充道,“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基本——”维斯特没继续说,转而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又问我们,“需要水吗?”
“不需要。”
“我们请不来专业的心理学家参与到这场谈话中,所以只能照猫画虎,亲自测验你。”局长说,“你的表现起先不太好,但后面稳定下来了,还算不错。”
“这么做没有意义。”
“是吗?”局长低头反问一声,没有继续驳斥,紧接着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任务?你是个医生,生活条件不错,也没有研究需要。”
“我需要一笔快钱,而且能迅速打到我账户上,只有你们能做到先付钱再让我干活。”
“因为报酬和风险不成正比,所以只能这么做了。”局长回答。这笔钱有点抚恤金的意味在其中,但如果真出了意外,政府肯定也要另外支付抚恤金。
“钱刚刚好,多了也没用。”
“你是个医生,为什么会纠结这点钱?”
“我需要为母亲换个肾,刚好差这么点,可能也是天意。”
“对医生而言很麻烦?”
“现在不是以前,以前不麻烦的事情都会变得麻烦,以前麻烦的事情足够致命。”
“从黑市购买吗?”
维斯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无可奉告的表情。
“我们又不是警察,只是好奇。你也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局长继续问,“你也是因为着急用钱,方才才忍着怒火没把我们赶出去?”
“不然呢?”
局长转头对我说:“所以说谈话在自己的审讯室里进行是很有必要的,起码是别人摔桌子走掉,而不至于说是我们被赶出去。”
“你的态度应该好点。”
“这是测试。”
“那也要有所告知,采取更合理的方式。”
“测试就是要出其不意,但你的建议我也会适当采纳。”局长笑道,“再来说说手术吧,这是你的专业领域。”
“你懂医学?”
“我当然不是要问你专业上的问题,专业性都在你的档案里写着。”局长说,“来说说你在手术时的感觉,会紧张吗?”
“开始前会,但一旦进行就不会了,毕竟如果你在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感到紧张,对于病人来说是致命的。”
“你擅长接受变化吗?”
“变化的大地?”
“不止如此,什么都算。工作、生活甚至是制定好的娱乐计划临时有变,统统都算。”
“擅长。从病态的家里逃出来,从地面逃到天空都算变化吧?我接受的还不错。”
“胆子大吗?”
“我对恐怖电影无感,再恐怖的片子都不会吓到我。我是个医生,血肉、尸体、太平间、午夜漆黑的医院,我见过的太多,早就习惯了。”
“前往地面与恐怖电影或是尸体什么的都不同,你说的那些顶多能引起人的恐惧,但去地面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我当初在逃难的时候也和死亡擦肩而过,经历过了就不害怕。”
“经历过死亡,还有勇气经历第二回吗?”局长追问。
维斯特沉默地看着局长,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需要一笔快钱。”
局长说:“我们要签订协议,一旦加入就不能中途退出。”
“我是个守信的人。”
“按照惯例,我会给你一个忠告:中途退出前,想想你所珍视的东西,对于你而言,维斯特先生,你最好记清楚你母亲的样子。”
“听上去像是威胁。”
“对守信的人是忠告,对那些骗子自然是威胁。”
“这代表我能加入了?”
“没那么轻松,我们还得再做评估。”临走前局长转身回道。
“你怎么想的?”我问局长,言语有点不客气。
局长却没当回事,随口敷衍道:“我拜访了几名心理学家,从他们那里学了些皮毛,效果不好吗?可我觉得还不错”
“只有这么一个医生报名了我们的计划。”我提醒他。
“所以我就得哄着他?”
“你觉得他很狂妄,会给勘察队招来麻烦?”我问。
“他是个胆小鬼,你没觉出来吗?”
他当时提醒过我,但我秉持着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他会是个遇事冷静的人。”
“他?”局长哼了一声,“别看他外表有点高大,但一定是个胆小鬼。这是由于家庭环境造成的,父亲对他和母亲的家暴足以造就他胆小怕事的性格。外表、言语、行为等等不过是他强装出的伪装,为了不像在家那样遭受暴力,但我敢打赌,他一旦被暴力裹挟,就会变成个爱哭鬼,连拳头都攥不起来?”
“也是和心理学家学的?”我没太在意局长看似头头是道的分析。
“不是,从书上读来的。”
我的回忆戛然而止,原因是被几道断断续续从浅草地里传出来的哭泣声打断。等我收拾好笔记本静心聆听,又觉得那不是哭泣声,更类似于某种细小轻柔的哀鸣。
我听着这道哀鸣,凭空想象出来自遥远的深色画面: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荒野里蠕动身躯,并在此起彼伏的虫鸣的掩护下,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哀鸣。
这是忍受着巨大痛苦才能发出的声音,是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放声喊叫的呜咽。
不知为何,我的脑袋突然感到无比沉重,意识在饱含苦痛的声音旋涡中逐渐迷失。等我再次醒来,第二天的阳光已经把整座帐篷照得晶莹剔透,眼前盘旋着鲜亮的绿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