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既安全、又危险,既明亮、又昏暗。
没有鱼龙混杂的人群,是安全,也是危险。
只有月光照耀的暗巷,是明亮,也是昏暗。
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的陈品严从他认为最隐蔽的道路上悄然潜行着。
只为了避开那个不知为何放走他的嬴以威。
本就昏暗透顶的小路里,只有几盏老到不会再有人卖的白炽灯,还在残破的灯罩下苟延残喘地闪烁着。
只要离开了长乐县就行了,只要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能抓到我了。
陈品严捂住胸口,拼命压制着那疯狂的心跳,恨不得扯开肋骨将心脏攥住。
寂静的小巷里,他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明显。
咚咚,咚咚。
然而,这还不是最艰难的路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离开长乐县,坐公交车?坐火车?还是,像十六岁那年一样没命地奔跑?
不能再跑了,我明明已经复完仇了,为什么还是那么不甘呢?
他是在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那依然浮在他头顶的无名义警?
无名义警用深红的枪口扫视着周围,但是,它居然会在陈品严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注视着陈品严。
他的影子逐渐被拉长,而那光源,就是汽车站门口明亮的探照灯。
陈品严选择了公交车,但是,他并不打算买票坐车。
县城的公交车并没有那么严格,绝大多数居民为了省钱,都会在站外班车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司机也愿意接待这种半路上车的乘客。
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易,是绝对隐秘的,公交车上那从未接通电源的监控摄像头,比车站门口那道连老太太都能翻越过去的栅栏还可笑。
陈品严戴好鸭舌帽,再盖上那厚实的兜帽,至今为止,还没有人看到过他的长相,所以,他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他找到一棵正值壮年的大法国梧桐,疲惫地坐到了树底下。他已经顾不上脏净了,虽然平时总是看到路边的商户们,让尿急的孩子跑出没有厕所的商铺,自己找棵绿化树解决一下,但是,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了。
陈品严闭上双眼,脑海里一片混乱,上一秒还在思考出城之后的打算,下一秒又陷入了童年的回忆之中。
他咬紧牙关,晃了晃脑袋,一股口渴感瞬间涌了上来。
他决定去买瓶水,凌晨坐车的人不在少数,外地的学生,出远门的老人……他们或被迫、或愿意坐这最早的一班车。
也因此,周围几家只能称之为小卖铺的商店几乎是不会歇业的。
从这里买瓶水,应该不会有事吧?
陈品严吞了一口唾沫,这并没有缓解他的口渴,反而是让他的嗓子更加渴望湿润。
一路过去,他看到了几个抱着行李箱打瞌睡的高中生,他曾经也这样过,每周一凌晨三四点就要坐上去省城的长途车,去那个教育水平更好的省重点中学。
还有不少坐在编织袋上沉默不语的老人,他们或是去看孙子孙女、或是背着孩子自己偷偷去省医院查体。
大家,都在奔波啊。
碎花衬衫的老太太、脏校服的中学生、还有一个……
陈品严的目光扫过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佝偻老人的一瞬间,那个老人的身体居然猛地垂了下去。
是摔倒了吗?!
黑色大衣受惯性的作用仍然飘在空中,而那脱身而出的老人,居然在一瞬间就贴到了陈品严面前,老人一掌推在陈品严脸上,强烈的酸楚感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右手勒住他的脖子,再用左臂肘窝夹紧右手腕,他的左手也没闲着,以极强的力道按压着陈品严的后脑勺。
裸绞,瞬间成型。
陈品严也瞬间唤出无名义警,将枪口指向身后的老人,可是,无论他如何去瞄准,那个该死的老人总会在同一瞬间将自己的身体当成挡箭牌。
该死!
该死啊!!!
裸绞一旦成型,就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只用10秒,被绞者就会昏厥,再过15秒,就会造成无法逆转的脑损伤。
所以,漫长的十秒过后,陈品严那挣扎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而无名义警,也这样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老人直起身来,摘掉老气横秋的贝雷帽和棉口罩,轻叩了一下耳垂。
“喂?无名义警已经被抓住了,你们快来收场吧。”
“是,苏先生您辛苦了。”
老人简单地绑住了陈品严的手脚,直到这时,借助着微弱的灯光,周围“观战”的群众在看清了这个老人的相貌。
这哪是什么老人啊?
这居然是苏茶柒的伪装!
从嬴以威无功而返的那一刻起,苏茶柒就推测出了陈品严绝对会选择的逃离方式,并且提起在此地恭候。
等陈品严被押回能集会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东边的天际线满是一片青鸭蛋壳色的浓云。
“抱歉,我把他放走了。”
并不明亮的走廊上,嬴以威抱着双臂,喊住了刚刚经过的苏茶柒。
“没关系,我猜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就行。”
苏茶柒停下脚步,他正受邀去监督对陈品严的审讯,与他一同的,还有前刑警陆泽。
“我不认为这是好结局。”
嬴以威略微偏头,躲开了苏茶柒的目光。
“但这已经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最佳结局了。”
几秒的沉默过后,苏茶柒还是朝着长廊深处走了过去。
“这些案子都是你干的吗?”
看起来颇有资历的能集会老治安者将一张张被害人照片甩到了陈品严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