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启明直到傍晚才辞别,谢绝了留饭,李曜出门送他。
不待李曜发问,唐启明清楚他的心思,主动道:“小白的情况我大概了解得差不多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李曜有些紧张,有种等待宣判的感觉,他习惯凡事做最坏的打算,选择道:“坏消息吧。”
唐启明难得见他有些局促的模样,不由一笑,安慰道:“不用太悲观,坏消息就是,白梦粱的过往非常糟糕,这一点你早有所了解,但我要说的是在他心理和认知层面的糟糕,他的情感、情绪、认知、经验等等,几乎一片空白。”
李曜点头,“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跟坏消息差不多。”唐启明打开车锁,两人上车,“好消息也是他的过往一片空白,宛如一张白纸。”
“这……”李曜无奈蹙眉。
唐启明摆手道:“别急,听我说。这一点,其实是今天最让我惊喜的发现。来之前我听了你的描述,我以为白梦粱的情况会非常棘手,然而交流之后,我发现,他对过往的苦难表现得相当坚强,甚至近乎漠视。”
“他的确是一张白纸,但他是一张非常完整、坚韧、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的白纸,从前的经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不可修复的创伤。你在电话中聊起他时我就有一个疑问,严重的心理疾病是很难在短期内有明显改善的,但据你所说,他在这两周的变化却非常大,这明显不合常理。”
“对,”李曜点头:“甚至最近他早晨迷糊着的时候,说起话来都不怎么会卡壳了。”
“这就是了。”唐启明淡淡一笑道:“坦白讲,如果是我来判定,我认为他没病。他一些看似应激的表现更多的是一种简单反馈,比如你说过的,在他过往的经历里可能因为生病被嘲笑被排挤,所以他害怕你发现背包里的药,但当你打破了“生病=被嫌弃”这个规律后,今天当我问他吃什么药时,他就非常平静,以前种种在他这里,顶多只是一种趋利避害的经验,并没有变成阴影,这一点非常重要,在我这里,这是判断他病与非病的一个重要界限。”
“换个角度来讲,其实从心理创伤这方面来讲,受害者的年龄越小,恢复起来其实是越快的,他如果是一个普通的17岁青少年,那这种长年累月的痛苦可能会让他一辈子难以忘怀,但他之前的心理年龄和认知程度,实际可能也就只有几岁,你觉得,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会记得伤痛多久呢?他甚至不能理解更深层次的痛苦,对于小孩子来讲,再深重的仇怨,可能也和昨日重重摔了一跤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番话听下来,李曜十分赞同,想想当日在操场上,白梦粱讲述上一次高三暑假的事情时,平静又淡然。
他似乎并不能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没见过世间的喜乐,因此也体会不到自身的悲苦。
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亲情,所以提及没有见过的母亲和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怨恨、愤怒和悲伤。但凡他对于父母有过任何的期待,大概这个原生家庭都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创伤,但可笑的是,亲情这种东西,他生来没有,也不再需要。
他对苦难的迟钝,让他看起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豁达,他从未表现出仇恨、怨愤、悲伤、憎恶之类的负面情绪,甚至在今日聊起来时,对于过往的许多事,他认真地想了想,只说了一句,不记得了。
他不怎么会撒谎,忘了,便是真的忘了,那个聪明的过目不忘的脑袋,却独独记不住往事。
大概,对于自己的不幸一无所知,反而是白梦粱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