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在院坝里抽着烟,他想不出,师父为什么要到湖南去。永秋匆忙地吃了饭,就马上到院子里,把师父的事儿说了,她说:凤凰那边有个白云庵,师父就是在那里出的家,这个小尼姑就是从那里逃荒来的,那里这两年灾荒,大家都没饭吃,她们哪里去化缘?庙里方丈师太,都快饿得起不了床了,下面还有几个尼姑,每天要走很远去化缘,回来再熬成稀饭分吃。妙常师父听那小尼姑说了,自然心急如焚,想给师太送点救命的钱去。老何听了,也不言语,只是紧皱眉头。他想再亲自问问情况。
妙常在房里给小师父喂稀饭,老何和永秋坐在堂屋里等着。老何抽着烟,等师父喂完了稀饭出来,永秋连忙招呼师父吃饭。师父坐在桌子边儿的凳子上,她看着那碗米饭发呆,接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她喘着粗气,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情,终于迸发出来,她大叫了一声师太,就哇的一声、趴在桌上大哭起来。这可把站在旁边的腊梅吓了一跳,她和龙生马上避开到院子里去。永秋说。师父妳不要急,先吃饭嘛说完、垃着老何就出了堂屋。
老何说:让她哭吧,她哭出了声儿,还好受点。、到了院坝里,他接着说:大凡出家之人,都有辛酸事,他们看破了红尘,而皈依佛门,把那些伤心的事都压在心里。佛门清规戒律多,他们严守戒律,一心修行。师父是哪里人,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遁入空门?我们一概不知,也不能问,听那口音,像我们家乡湖北人呢,走,进去看看。大家到了堂屋,见师傅不再抽泣,永秋坐在她的旁边,用手抹着她的后背说:一天没吃饭了,先吃饭,然后我们商量一下。妙常猛然抬起头来,她大声地说:我一天都不能等,今天来不及了,我先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走。她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去准备。永秋按她坐下,她说:吃饭也是准备,不吃能走路吗?老何也说:先吃饭吧,吃完了,给我说说。永秋把筷子递给妙常,老何说:往时师父老成呢,怎么今天动了感情,出家人一切皆空好就是了,了就是好,今天大家商量,一起来、了了妳这桩心事,吃吧,那湖南远在天边,白云庵少说也有六七百里地,就妳走,半个月也走不到,那湘西,历来民风彪悍,土匪甚多,现在又遭了灾,更是盗贼四起,只怕人还没到,钱就早被偷盗抢劫,人家也不管你是不是出家人。上次苟三儿,你是亲眼见到的,十分的凶残,像他这种人,各地都有,就妳那身子骨,小孩都可以欺负妳,何况土匪强盗,在江湖上混,不能只靠自己去单打独斗,更多的要求朋友,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呢,我们这里,只有两男两女,女的帮不上忙,只有我和龙生,家里的事儿又多,不能两个人都走,只能去一个人,路途遥远,凶险异常,只有我去了,师父,你放不放心呀?师父赶快说:那我和你一起去老何说:妳先吃,吃完了我们再商量。
师父吃完了饭,就去准备东西。永秋笑着对老何说:唉、出家人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总压抑着。老何说道:出家人也是人,是可怜之人。妙常师父出来,她抱了一些衣服,老何招呼她坐下,他说:六七百里地呢,妳每天都走,也要走十多天,一去一回有千多里,总要个把月,救人如救火,不能耽误,总是要快点儿,一天走一百二三十里,五天就到了,妳走得了吗?我看妳就不去了,以后太平了,你雇滑竿去。永秋说:师父,你真想救人,就不去了,探亲访友,等以后有机会了再去。师父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心里想着师太,就特别难受,真想亲自把钱送去。老何对站在旁边的腊梅说:把龙生叫来他又问师父:要带多少钱呀?师父说:两百吧,庙里不超过十个人,但小季下来,还有好几个月呢,现在米价涨了一倍,可能两百还不够呦,还是带三百吧。老何说:修庙亏欠一些,没事儿,原来答应,我和老赵捐两百,不够的话,我们再拿两百。钱是身外之物,我们是光着来到这个世上的,走时也光着走。
妙常师父听老何这么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永秋说:明天一早走,那就赶快准备吧。老何说:准备好准备,把钱一数、带着就走了,主要是马料。这时龙生来了,老何对他说:明天我要到湖南去一趟,家里的事儿,就靠你了。这就是你的家,家里的事儿就是你的事儿,事情太多,做不完,尽力就行了。每天要放羊,放牛、照顾母猪。他转过脸去对腊梅说:腊梅,每天母猪要喂两顿,羊也要加苞谷麦麸和盐。龙生很有信心,他说:就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老何说:事情做不完龙生不以为然,他想不出来,还有其他的事儿,他说:做这些事儿费不了多少时间。老何说:我走了你就知道了,事情做不完,没有马,城里的麦麸,豆渣,酒糟,你只能去挑,麦子要施肥了,你把那堆野猪粪,挑到地里去,家里圈里的肥,也要挑到地里,这些活路你干得完?老何看着站在旁边的腊梅说:腊梅、你就做饭,煮猪食。大姐每天要吃两个煮鸡蛋,有瘦肉就熬点瘦肉粥。永秋忙着说:稀饭就不用熬了老何笑道:现在病像是好了,但营养还要,不要累着了,你是来养病的,不是来做事的,师父她忙她的,这个家你要管起来。他转过身来,对龙生说:现在你去秤二十斤苞谷砂,用盐水泡着,给马路上吃,明天要带走。
老何到自己住的耳房里,把存放修庙捐款的钱袋提出来,他把里头的银元,哗啦一声倒在桌子上。银元到处乱滾,几个人忙用手去堵,还有几个银元滚到地上,腊梅都把它捡起来,她也用两个指头捏住,在嘴边儿吹了一口气,然后放在耳边去听那动人的声音。
老何按二十个一垛,摆在桌子上,是十八垛、还多出十多个,老何叫永秋去找点破布来,永秋在她房子里转了一圈,空着手回来。老何只好自己去,在龙生睡的那间耳房,把龙生穿来的破衣服,撕了两块。他按一百五十个银元包一包,包了两包,用细绳捆好,就放在装马料的麻袋里,他把剩下的银元交给咏秋,他说:先用着吧,钱的总数差不多,这四个月,不到三十人,吃了五百多,工钱开了一百八,加起来就七百了,现在带走三百,就是一千。我许下捐的二百还没给,就一千二了。估计还要四个月,也就是端午前完工,还要开销八百,有六百元的窟窿。老何看妙常师父呆呆地坐在那里,就说:妙常师父,你不要急,这个窟窿我填得起来。师父抬起眼,看着老何说:我还有钱永秋笑道:没有看到你的钱呢,你藏到哪儿了?师父也不抬头,她看着桌子,她不理会永秋的问话,只是不吭气儿。老何说:大年一过,人都来了,又要用钱呢。师父说:埋在地下的,要用时再拿出来,那是师太从前朝就开始积攒的。把庙修好,是师太一生的夙愿,等你从湖南回来后,再去挖出来。这时龙生回来说:苞谷砂泡好了
老何说:快过年了,要给妙常师父做件新的尼袍,那小师傅要多做几件。他在自话自说:永秋做件洋布旗袍,腊梅虽有穿的,但都小了,要做两件。妙常师父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老何的心绪,师父说:出家人不谈钱哎她叹了口气说:可又离开了钱,离开钱,什么事儿都办不成。永秋说:你说了半天,钱在哪儿呀?我这里就这点钱,还要吃呢,马上就过年了,过年穿不上了。老何笑道:过了初一,还有十五不是。大年穿也可以。永秋说:你办事向来稳重,你自己说说,你那里到底藏了多少钱?老何说:妙常师父不打妄语,我也不说假话,大概也就是八九百。妙常师父不拿出钱来,也可以,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有钱,不管挑水打柴,要想办法去挣钱。有了钱,要用对地方,有多余的钱,要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救济穷人。妙常师傅说:阿弥陀佛,你要好好修行,身体力行,做到就好。
老何说:我还要准备准备,路上要用二十块钱。永秋就数了二十块钱递过去。她说:把钱带着走就是了,还要准备什么?老何说:你不懂,路上最怕遇到歹人,打斗的东西要准备好。龙生就从门边儿拿来打狗棍,递给何大哥,。老何拿在手里说:什么事情都要预先有设想,要有准备,到时就不会手忙脚乱,上次打苟三儿,我们预先都商量好了,陈大姐和老赵,拿着长枪在山门对面的小山包上,罩着整个院子,小陈儿拿着短枪守着山门,我一个人去,后面有人保护我,我怕啥?这次不同了,我是一个人,要带手枪,短刀和打狗棍,还要准备解药。龙生不明白,就问:什么解药呀?老何说:江湖上的蒙汗药,迷魂烟,见血封喉,你都要有所准备。像你,一个挑水的,人家药你干啥?,药了你也搜不出一个大洋,我现在带了几百块,这够一家人吃一两年呢,见财起意的人多了,尤其是那边有災,生活艰难,盗贼不少,那边历来就是土匪窝,不能没有防范。如果我是叫花子,没有钱,可放心的吃,放心地睡。但有些时候,也要小心,别叫人家迷倒了,做了人肉包子。
师父听不下去了,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回房里去了。永秋说:听你这么说,真叫人担心呢?龙生说:何大哥,我和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老何拍了拍龙生的肩膀,他说:就一匹马,一天要赶一百四五的路,你就不去了,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怕来不及喽,要做点干粮,苞谷粑,怕发不起来了。腊梅说:发不起来没关系,做薄一点,摊成饼子。永秋说:腊梅真聪明,现在就和苞谷面,稀一点,晚上再蒸。老何叫永秋找双长袜子出来。永秋不清楚,老何要拿长袜子来干什么?于是就问老何:干嘛?你要穿呀。老何说:不是,手在外面冷,怕冻着呢。永秋说:你不早说,我给你做个棉手套吧。老何说:不用麻烦了,有长袜子,剪个洞,大拇指伸出来就可以了。永秋说:不麻烦,我现在就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