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舟抱拳道:“多谢护教,在下这便前往。”
谷采苓施了个万福,转身翩翩而去。
冷小宛从邻近厢房走出,缓缓依在门框上,道:“风舟,我们还是先去寻尘儿罢。”
叶风舟长叹一声,道:“你都听见了?轻尘这丫头自小顽皮淘气,想做甚么便作甚么,对江湖之事却懵懂无知。展老亭主已逾大衍之年,只此一女,倘若尘儿突遭不测,他老人家怎生接受。”
冷小宛道:“风舟,你莫非忘却了?”
叶风舟惑然道:“甚么?”
冷小宛道:“你下山总带两名飞龙卫使,可教他们暗中保护呀。”
叶风舟心头一震,道:“你怎知有两名卫使?”
冷小宛捂嘴咯咯笑道“自然是你告诉我。”
叶风舟心想我甚么时候说过,此事除了展老亭主外,旁人俱无从知晓,她是如何得知的?
正困惑间,谷兰跑过来,道:“叶大侠,谷护教有请。”
叶风舟忙简单洗漱一番,与冷小宛随其走去。
方至后花园圆拱门,只听有女子轻轻吟道:“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采葑采葑,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叶风舟知此乃诗经中的国风唐风采苓一赋,听罢行至面前,道:“护教小小年纪,心事竟这般忧郁。真教人闻之潸然,听之凄怆。”
谷采苓正坐在凉亭中石凳上,闻言娇躯微微一颤,慌起身施礼,道:“奴家因思念父母,一时情难自禁,教公子与冷姑娘见笑了。”
冷小宛盈盈落座,口中赞道:“护教真乃当世奇女子,非但兵法武艺娴熟,才学笔墨更如此高深,恐我再活百余年,也赶不上你。”
叶风舟道:“恕在下直言,适才护教所吟一赋,乃因晋献公好听谗焉,世人刺讽而作之。姑娘是叹惜前朝宋室宠信奸佞,拒纳良言么?”
谷采苓笑言道:“叶大侠可知奴家唤作什么?”
叶风舟道:“护教姓谷名”顿了顿:“原来如此,那令尊定是宋皇属臣了?”
谷采苓道:“实不相瞒,先祖乃唐朝左金吾卫大将军谷崇义。家父生前,曾任大宋朝福建路汀州知府,后被那奸相贾似道加以忤逆之罪,含冤而去。”
叶风舟颔首道:“令尊慷慨赴死,不愧为忠良之后!”
谷采苓含笑言道:“我们边饮边叙,兰儿,斟酒。”
秋月影挂檐,冷风身无闲。
叶风舟心中系念着展轻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穿衣下榻,掩门信步而行。
忽抬起头,见后花园左侧有个小小拱门,直通一座小院内,地上隐隐约约摇曳着微弱亮光。
拱门左右肃立四名身穿戎装,英姿飒爽的妙龄少女,腰间各悬着一柄宝剑,两两相对。一见是他,也未多言,其中有位女子只问了句:“叶大侠,还未歇息呀?”
叶风舟点点头,抬脚迈了进去。
那四名少女仍笔直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叶风舟唯恐自己唐突,便站在小院当中循着亮光瞧去。
只见前边厢房窗棂内,有一妙龄女子,正螓首低垂,伏案执笔。虽瞧不见相貌,却如画中仙女般婀娜多姿。
叶风舟情难自禁的走过站在窗前,竟有些怅然若失。
那少女忽止笔起身,柔声道:“外面露寒风萧,公子何不进来品上几杯香茗?”
叶风舟闻听顿时一惊,心想我这么小心翼翼的,终归还是被她发现了,可见这女子听力绝非常人。遂施礼道:“谷护教见谅,在下无意冒犯。”
吱呀一声,房门慢慢朝里拉开,摇曳灯光下,一位体态轻盈、身材高桃的白衣女子映入眼帘,但见她乌发如漆,肌肤洁净如玉,宛如一朵开在月光下的娇花,绝美无暇。
叶风舟忙又抱拳道:“在下惶恐,惊扰了小姐的好梦。”
那女子款款一礼,道:“叶公子请进。”说罢,莲步轻移,转去内室。
叶风舟暗付:“她怎知我姓叶,许或从谷护教处听得罢。”边寻思着,也跟了进去。
那女子拎起一个雕花紫砂壶,斟下一杯茶水,双手轻轻捧起,言道:“公子请用。”
叶风舟接过,便打量起室内陈设。
入门是一张八仙檀木方案,周围放了四把紫色圈椅。正堂横挂一块长约五尺,宽约两尺的黑色匾额,上刻着沉香阁三个金色大字,苍劲有力。
匾额下方挂着一副画,是大宋文天祥老丞相正傲首向天,挥毫泼墨: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叶风舟看着眼熟,想了想便恍然大悟。雁荡总舵浩然楼内,也挂着这么一副字画。
那女子见他沉思不语,进前仰首瞧着字画,言道:“公子认得此画?”
叶风舟道:“乃文老丞相的过零丁洋一赋,在下自幼便认得。”
那女子道:“你可知此画出自何人之手?”
叶风舟摇摇头道:“在下才疏学浅,不识高人。”
那女子回身落座,招呼道:“公子,过来饮茶把。”
叶风舟依言坐其对面,道:“在下斗胆,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那女子叹了口气,幽幽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叶风舟一怔,道:“姑娘何意?”
女子微微一笑,道:“公子想必对此赋甚为熟悉。”
叶风舟颔首道:“正是,这首月出出自诗经陈风中,在下儿时在浩然楼,常与玩伴耍闹嬉唱。”
女子道:“公子,可还记得你那位玩伴么?”
叶风舟摇摇头道:“已逾十余年未见,有些恍惚了。”
女子端起面前青花玉盏,樱唇微启,小嘬了一口茶水,接着吟道:“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叶风舟腾地站起身,愕然道:“你究竟何人?”
那女子眼眶突然泛红,珠泪缓缓落在她羊脂般的面颊上,目光哀怨着道:“公子,这首芄兰你可记得?”
叶风舟道:“自然记得,那时我年方七岁。”
那女子徐徐站起,又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叶风舟听了连连后退,抬手指着她颤声道:“你、你莫非是双儿么?”
释:出自诗经国风王风黍离